澳大利亚的移民史,远比“联邦”这一政治实体更为古老。早在约五万年前,第一批人类就通过马来群岛和新几内亚抵达澳洲大陆。他们不是“移民局批准”的合法入境者,更不是满载家当远渡重洋的旅者,而是人类文明向南扩张的先驱——澳大利亚原住民(Aboriginal Australians)的祖先。
彼时,全球处于更新世冰期,海平面比今低落约100至150米,使得澳大利亚与新几内亚之间,存在一座广阔的陆桥——萨胡尔陆架(Sahul Shelf)。这条自然的“移民通道”成就了人类踏足澳洲的壮举,也为后世的民族文化多样性埋下伏笔。
尽管有关这段人类大迁徙的时间点尚存争议(有观点认为应早至六万年前),但通过考古学与基因研究的交叉验证,约在4万至4.5万年前人类已在澳洲广泛分布,已成学界主流共识。

1788年1月26日,英国首批由罪犯构成的移民船队在今天的悉尼港登陆,标志着欧洲对澳洲的殖民正式开启。这一天,被后来定为“澳大利亚日”(Australia Day),但对许多原住民而言,它不过是“灾难日”(Invasion Day)或“国家哀悼日”。
这支由亚瑟·菲利普(Arthur Phillip)率领的船队并非雄心勃勃地开疆拓土,而是“帝国废物回收项目”的一部分。由于英国本土监狱爆满,南半球这片“天涯海角”成了理想的流放地。而由此建立的新南威尔士殖民地,最初的定位不过是一座远方监狱而已。
殖民早期的移民以罪犯与看守为主,而非自愿来澳的移民者。这种“强制移民”的殖民逻辑,直到19世纪中叶才逐渐为市场逻辑所取代。
1851年,淘金热的爆发,使澳大利亚瞬间成为全球寻梦者的天堂。无数不列颠人、爱尔兰人、德国人、中国人踏上南半球的黄金之路,甚至使得当时墨尔本的人口增速超越纽约,成为“全球最富的城市”之一。

然而,财富的涌入也伴随着焦虑的滋长。华人移民因其吃苦耐劳、群体团结而在矿区异军突起,却因此引来本地白人的嫉妒与排斥。从骚乱、限制居住地到征收“入境税”,澳大利亚对非白人移民的排斥逐渐制度化,并最终于1901年联邦成立之初,通过了臭名昭著的《移民限制法案》——即“白澳政策”(White Australia Policy)。
这项政策的核心并不是“禁止所有外国人”,而是“非欧洲语言测试制度”:即便你精通多国语言,也可能因被考一门你根本不懂的欧洲小语种而遭拒。最著名的案例,是东欧记者埃贡·基施在苏格兰语测试中“被读写障碍”,终被驱逐。
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,澳大利亚政府认识到:地广人稀的国土若不能尽快充实人口,经济发展与国防安全都将面临瓶颈。于是,一个大规模的移民计划——“Populate or Perish”(要么繁衍,要么灭亡)应运而生。
英国人仍是首选移民对象。著名的“十英镑移民”计划(Ten Pound Pom)使成千上万英国家庭以极低费用定居澳洲。在1945年至1972年间,有超过100万名英国人借此落地生根,成为澳大利亚当代欧洲后裔的中坚力量。

与此同时,战后的动荡使大批东欧难民、犹太人、意大利与希腊劳工也被澳洲吸纳。他们多从事建筑、矿业与基础设施建设,为澳大利亚城市化进程打下了坚实基础。
然而,这一阶段的政策仍然是以“欧洲人优先”为核心。直到1972年,工党政府上台,白澳政策才正式终结。亚洲移民的大门由此开启。
20世纪70年代后,澳大利亚移民结构开始多元化,亚洲移民逐年增加。尤其是中国与印度,成为近年来最大的移民来源国。数据显示,仅2006年,就有279,447名中国出生者在澳定居,成为第三大移民群体。而印度(153,579)、越南(180,352)、菲律宾(135,619)等国也紧随其后。相较于传统的欧洲后裔,亚洲新移民更集中在大城市,尤其是悉尼、墨尔本等都市圈。
这背后是澳大利亚移民政策的重大转向:从家庭团聚型向技术移民型转化。对于拥有高学历、英语能力和工作经验的亚洲专业人才,澳洲以开放的态度欢迎他们填补本地劳动力市场空缺,特别是在医疗、IT、工程等关键领域。
2006年,澳洲海外出生人口已达495万,占总人口近四分之一。其中出生于英国者仍居首位(115万),但新西兰(47万)、中国(28万)与意大利、越南、印度等也占有重要比例。

不同州的移民分布亦呈现鲜明特色:新南威尔士州:吸纳了59.4%的中国出生人口,堪称华人最聚集的州;维多利亚州:希腊、意大利、黎巴嫩裔占比突出,体现了欧洲传统移民的影响;西澳大利亚州:则在新加坡与英国移民中占比高,显示其与亚洲交流的前沿地位;昆士兰州:新西兰与新几内亚裔人口较多,也是一片多元文化的沃土。
尽管多元文化被写入《澳大利亚民族宣言》中成为“国家核心价值”,但移民政策仍是政治与舆论的常年争议焦点。2001年大选期间,“恐怖主义”与“非法船民”成为选举导火索,一场关于“谁有资格成为澳大利亚人”的舆论风暴再度袭来。
近年来,非法偷渡问题和中东难民问题,也让澳洲在自由主义与边境安全之间陷入矛盾。例如坦帕号事件、SIEV-X沉船事件,不仅影响选举,也暴露了移民管理与人道主义之间的张力。
澳大利亚的移民史,不仅仅是“谁进来”的问题,更关乎“我们是谁”。从被流放的英国罪犯,到抱团淘金的华人劳工;从白澳政策下的种族筛选,到今天多元并存的亚太国家;从“欧洲定制”的移民梦,到“亚洲制造”的新澳洲梦——每一波人口的流动,都是澳大利亚民族认同与国家政策的拷问与重塑。